雷威斯岛上的戴夫和简

雷威斯岛是我们离开苏格兰诸岛前的最后一站。遇见戴夫和简大约是命运的安排。旅行社给我们预定的家庭旅馆出了差错，原定的两晚，少了一个晚上。短暂停留的间歇，雍容的玛利亚夫人带着我们参观了一下房间。房间很大，床具和窗帘全部是介于天蓝与深蓝色之间的蔚蓝色布艺。房间里阳光灿烂。看起来浪漫而温馨，然而我们还是决定离开，毕竟谁也不愿意打一枪换个地方，于是，玛利亚把我们介绍给了戴夫和简。
手里拿着地址，我们按照GPS指引的路线驾车寻去。开着开着，离海岸越来越近。终于在离海边大约二三十米处，GPS发出好听的女声，“您的目的地已经到达。” 泊好车，我先行下车凑近看门牌号，回身比了个“V”，先生将车熄了火，也走了出来。
我们站在栅栏前看了半晌。院子里浓密的灌木蓬勃生长，在中间的人行道上方遮出一片绿荫，颇有些原始的味道，令人的心情陡然放松。四周围一片静谧。有人在家吗？我颇有些怀疑的想。
栅栏门没上锁，我拉开门闩走进去，经过长长的石板小路，来到房门前。没找到门铃，我握上门把手，试着转动，门开了。进门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右侧靠墙摆放着一溜矮小的木柜。靠门显眼的位置放着个铃铛。我拿起铃铛摇了摇。等了一会儿，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走了出来。他伸出手，他的手很大，力道十足。他面容平和，方方正正的脸，微笑的时候嘴巴宽阔地张开，声音和缓，“欢迎，我叫戴夫（Dave）。刚刚接到玛利亚的电话，他说你们已经出发过来了。” 他讲着一口纯正的牛津英语，如同BBC电台的播音员。我笑道，你的英语真好听。不是苏格兰人吧。他点头，“我是伦敦人。” 我和先生互望一眼，用眼神交换了“难怪”。
戴夫前面带路，向左一转，经过一道门，门半敞，一张超大的双人床赫然映入眼帘。戴夫道，“这里住着一对度蜜月的夫妇，今天出岛游玩了。” 他继续向前，打开顶头的木门，转身，示意我们走进房间。等我们放下行李，他简单介绍下房间，无外乎就是卫生间，热水器的使用，浴巾放置位置之类。随后，他引导我们参观客厅和餐厅。
客厅在进门的右手，墙边的柜子上摆满了四处旅行收集的小物品，小的图画，美好的文字。靠窗摆着一溜沙发。客厅门后是一张不容忽视的按摩床。顺着我的视线，戴夫道，“这是我妻子简（Jane）的，您需要按摩可以在门厅处的登记簿上预约。”
我点头。厨房跟客厅一样，在门厅的右边，门则十分靠里，紧靠楼梯。我顺着木楼梯向上瞥了一眼。戴夫道，“上面是我和简的卧室。另外一间客房住着常到这里度假的老朋友。” 我和先生笑着点头。推开厨房的原色木门，厨房内的家具一律为厚重的原木色，房间中央是一张能容纳十余人的椭圆形木桌，空气间似乎能嗅到原木的芳香。
正是下午5点，离吃晚餐大约还有1个小时。先生因为长时间开车有些倦怠，打算休息片刻。我出门四处转转。
楼梯下方走道边的书架上排列着很多书籍和装饰品。一个小相框里的文字吸引了我的目光。我把眼睛贴上去仔细阅读，上面用英文写着，“真正的朋友如同好的书籍，你们并不总是联系，但当你需要的时候，你知道他们在哪里。(True friends are like goodbooks. You don`t always use them, but you know where they are when you need them)”
打开厨房的门，厨房内的另一扇门通往后院。戴夫已经换了连体工作服，正在往圈里铲草喂山羊。我走到围栏边。十来只白色黑色和棕色的山羊，各个精神抖擞，亮晶晶的大眼睛水灵灵地看着我，它们的个头儿有大有小，鼻梁中央跟身上的颜色相同，两面则留着白边，显得格外漂亮。羊似乎习惯了生人，脑袋一个劲往我身上凑。其中一只不大的山羊跟戴夫格外亲密，在戴夫的手上蹭啊蹭的。戴夫说，“本尼前段时间生了病，放在单独的一间房内养着，我亲自照料，现在病倒是好了，就是变得更加粘人。” 戴夫一一念着羊的名字，每念到一个，就听到咩咩两声，令人忍俊不禁。我一边跟山羊玩，一边问戴夫，“你上班吗？”他说，“上班啊，我就在家里工作。”原来，戴夫和简的生活来源就是家庭旅馆和山羊奶酪。我问他，你的奶酪在哪卖？他指指对面。我看到墙上的一个箭头指着“自助销售奶酪”。我走过去打开门，小房间里有个立式冰柜，墙壁上贴着价格表。里面的奶酪品种主要是硬质咸奶酪，这种奶酪保质期较长。小型家庭作坊手工制作的奶酪在苏格兰还是比较受欢迎的。
看着这扇轻易就能打开的房门，我有些难以置信。戴夫好像读懂了我的心理活动，毫不在意道，“这里的人非常诚实。家门从来不用上锁，奶酪的自助销售成绩也不错。其实，当一个人被信任的时候，会表现出更多慷慨的一面，来购买的顾客没有零钱的时候干脆就放张整钱。”我相信他的话，一路开车过来，发现这座岛特别小，小地方民风淳朴也是常有的事，故而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不是不可能。
我在按摩登记簿写上自己的姓名。回了房间。先生正在洗漱，准备去岛的中心街找吃的。门被敲响了。我打开门，一个中等身高，模样娟秀的女子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歉意，“我是简。看到你登记按摩，准备跟你商量一下。”我跟着她来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她望着我，目光亲切柔和，她对我说，“我女儿今天刚生了孩子，我在医院照看了她一整天，身体有些疲惫。按摩的话可能会影响效果，我们能不能把时间改到明天下午5点？” 我笑道，“没问题呀，我能理解。”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棂将房间照亮。这在多风多雨的苏格兰相当难得。我赶紧洗漱穿戴，打算出门会会久违的太阳。遗憾的是当我走出家门的时候，阳光却悄然隐入云层。我步履矫健，仅用了三分钟的时间，便来到海边。海面一望无际，平静无波。待登上海边的小山，但见下面波涛汹涌。山的左侧被圈出一方小小的安静的海湾。海边伫立着一座拙朴的石头纪念碑。纪念当年的翻船殉难者。
往回走的路上，阳光露了脸。一处看上去类似学校的房屋前有一片空旷的沙草地，数不清的兔子在光影下出没，小爪子抱在身前，左顾右盼的样子颇具喜感。
与先生来到餐厅，戴夫和简正在准备早餐。跟其他的宾客打过招呼，我们在圆桌边坐定。戴夫根据我们的要求端来牛奶咖啡红茶煎鸡蛋和土司面包。简问我们要不要牛奶燕麦粥，先生回了声好。简打开电炉，开始煮粥。她在小锅里倒入牛奶，再倒燕麦片，边烧边搅拌，很快，散发着奶香的燕麦粥便端了上来。
我们边吃早餐，边悠闲地聊天。住楼上的一家三口特别热闹，尤其是母亲和女儿，她们欢乐的谈笑声令餐厅里洋溢着类似节日的气氛。我也加入了谈话。我问那位母亲，“你是哪里人？”她笑着答，“说起来有点复杂，我生活在伦敦，而苏格兰是我的故乡。” “你是在苏格兰长大的？” 她说，“是啊。” 我笑了，“和戴夫和简反过来了，他们从伦敦到苏格兰，你呢，从苏格兰去伦敦。” 她笑得更欢了，“所以说我们有缘啊。我们每年都来这里度假，回味故乡的味道。”
“有一件事我很好奇。人的情绪通常会受天气影响，阳光灿烂总是能给人带来好心情，阴雨天则常常令人沮丧。你们苏格兰人常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十有八九阴天下雨。情绪应该低落，你的性格却特别明朗。”
“其实在这里长大的人，习惯了这里的气候，内心会变得强大，外界环境已经无法对我们的情绪产生影响。 换句话说，正是因为这里的气候条件，苏格兰人无论精神还是体魄都更加强健。” “对啊，比如勇敢的心（Braveheart）。电影里的威廉·华莱士便是苏格兰典型的硬汉。”女人笑了，“大概不少外国人都是通过这部电影关注起苏格兰。”
其他宾客吃完离开后，简也抱歉地告辞，去医院看望女儿。我饶有兴致地问戴夫，你们怎么会从伦敦到这个小岛生活的呢？戴夫笑了，“我在伦敦参加一个Workshop，在那里认识了简。她看上去小小的，安静极了。我们开始交往，然后结婚。结婚后我们开始寻找一处价钱相对便宜的土地盖房子。我们希望有自己的院子，养一群羊。一个朋友介绍了这座小岛，于是我们在这里买了土地，自己动手盖了这栋房子。”我问他，“你们在这里住了多少年了。”他说，“11年了。”“你们后悔过吗？”“后悔？没有，从来没有。我们只有庆幸。庆幸我们遇见彼此，庆幸来到这里。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在这里生活的无比幸福。”“真好！” 我由衷的感慨道。戴夫背对着窗，阳光在他的发顶形成一个光晕，他微微的笑着，脸上流露出满足的神情，“这里的生活是慢节奏的，时间好像是静止的。有时候在厨房做饭，从这扇窗，能看见鲨鱼从海里钻出头来。”
我有些失神，嗯，一对伦敦恋人，为了实现土地的梦想，为了建设一生的爱巢，11年前，来到雷威斯小岛，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真美啊，多像一个童话故事，竟让我碰到了。先生碰碰我的手肘，“早餐吃好了吗？”我回过神，“差不多了。” 我呷了一口茶，又问，“戴夫，这房子是你自己盖的？”他点头，神情中露出孩子气的自豪，“是的，自己盖的。除了地基，盖房子的材料大部分都是木头。最后上房梁的时候找了一些人来帮忙。”我忽然问，“我发现这里兔子特别多，你们是怎么避免它们在院子里钻洞的？”戴夫轻笑，“这里的人都会在院子周边和下方埋上一圈铁丝网。” 我了然，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告别戴夫，我们驱车上岛散步游玩。我们在岛中心的森林里转悠了大半天，去商店看了看当地特产，下午回到旅馆休息，等简回来。英国人相当守时，五点整，我走出房门，看到简也正往客厅走，我笑着打招呼，“嗨，简，你女儿还好吗？”她柔声道，“好多了。明天就可以回家休养了。” 我又问，“生的男孩女孩。” 她说，“是个女儿。” 我无意间从玻璃窗瞥到两个姑娘在山羊圈前忙碌，随口问道，“她们也是你的女儿吗？”简笑笑，“不是，她们是学生。他们在劳公会登记，到各个地方帮忙干活，雇主提供住宿和伙食，以及少许的零用钱，这些学生边干活边旅游。”“他们住哪里？”“那个房车里。” 后院确实有个房车，昨天在那边转悠的时候没注意里面住了人，大约两个学生出去玩了。
聊天的功夫，简手脚麻利的整理好按摩床，让我躺了上去。对于戴夫和简的生活，我始终充满好奇。简说话慢声细语，听在耳里类似我平时放松时播放的舒缓的按摩音乐。简说，她和戴夫第一次见面就好像认识很久的老朋友。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从来没有吵过架也没有闹过别扭。他们一起照顾山羊，打理家庭旅馆的生意，日子过的平静简单。她轻柔的声音如同催眠曲，将我送入梦乡。醒来的时候，房间里一片安静。我花了半个小时时间凝神冥想，终于起身下了床。我在壁炉和高低柜前逡巡，看他们旅游时带回的摆件和照片。一个相框吸引了我的视线，这是一幅浮在乐谱之上的三个花体字“梦想、信念、实现（dream,believe,achieve）”。
我忽然想，戴夫和简，在我喜欢你的时候，你正好也喜欢我。他们相爱了，梦想有属于两人的家园，他们坚定的信念，最终令梦想得以实现。生活在这样一座安静的小岛上，没有贪念，没有攀比，没有嫉妒，人的心境自然会平和，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也更为融洽。他们的生活简单淳朴清静。然而他们是富足的，他们有爱，有家，有和平，有温暖。而这些，某些人穷极一生也难以企及。
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苏格兰，不会忘记雷威斯岛，以及岛上的戴夫和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