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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天残

2020-09-17叙事散文一孔
照片中的中年女人脸色蜡黄,两只眼睛没有什么光泽,能够看到的上身明显地因虚胖而臃肿。这是一张残疾证上的照片。我仔细瞅着,越发觉得这个女人我好像从哪儿见过,总是有那么一点似曾相识,可一时半会我又叫不出她的名字。为了考验自己的判断我暂且又不太愿意
  照片中的中年女人脸色蜡黄,两只眼睛没有什么光泽,能够看到的上身明显地因虚胖而臃肿。
  这是一张残疾证上的照片。
  我仔细瞅着,越发觉得这个女人我好像从哪儿见过,总是有那么一点似曾相识,可一时半会我又叫不出她的名字。为了考验自己的判断我暂且又不太愿意去翻过照片直接去看后面的名字。我背靠着椅子冥想了好长时间,把时间狠命地往前牵引,再往前……终于知道了答案。
  这是我曾经的一个学生,我在教小学三年级时的一个学生。那时我不到二十岁,我的学生们多半是十岁左右,这个丫头稍微要大一些,稍作推理,现在大约是三十四五岁的样子。
  应该是她!我翻过照片,在残疾证的第二页上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她就是那个小名叫做“英子”的学生。
  但是当我继续往下看的时候,又与自己的判断有所出入,因为上面写的残疾类型是“视残”,残疾等级是“一级”。界定残疾的等级是用数字的,数字越大程度越轻,而一级无疑是最为严重的,单从这个证书来看,这个学生现在应该就是双目失明,没有任何生活能力。
  我还能想起这个孩子(当时的感觉)倒并不是因为她学习的突出,或者还有着什么其他过人之处,恰恰就是因为她那时就是一个病孩子。不过,当时她的病与视力无关,是神经性的,就是比较普遍的癫痫病。这在当时是全校都知道的事情,唯独我不知道。刚刚走上讲台的我课上得好好的,忽然坐在最后一排的英子站了起来,发出怪异的声音,然后口吐白沫,轰然倒地,我在上面都吓傻了,短时间内没有任何反应。倒是和她坐在一块的那个女同学把她抱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在她身后不停地抹着,而她在经过短暂发作之后也回归平静,只是胆怯地看着其他的同学和我这个老师。
  我听别人说病人在羊癫疯发作的时候自己是不清楚的,这个我不能确认,但是我的那个学生可能知道一些,因为我的记忆是她每发作一次之后,眼角都会挂着两缕孤独的泪水。
  英子成绩也不好,尤其是数学,一般只能对付试卷的正面,反面几乎就是一张白纸了。在如是般年轻时,我的眼睛里是很少能融进成绩不好的学生的,虽然没有多少歧视,但是让我在他们身上付出太多是不现实的。“差生转化”之类的词语更多的是用来写论文或者经验交流上的,落到实处是很难,因为投入的精力和回报的分数之间差距太大,不太经济,这是实情,至少在当时是这样的。
  然而,英子还是能为我的班级做一点事情的。她家住在学校附近,每天负责开门锁门,上学最早,放学最迟,从来没有影响我们教育教学的秩序。而那个和她坐在一起的女生虽然成绩也不太好,但是非常能干,她是我的班长,我们的班级也始终很干净、整洁,学生非常遵守纪律。
  在那之后,很多信息还是挤进了我的脑海,英子家住在学校下面,一家姐妹四五个,最大的当时有二十岁了,最小的只有三四岁,她在家排行老三,自然不在受宠之列,这个病在家也曾多次发生过,家人没有什么好办法,只是把她托付给了那个能干的班长。至于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姐妹,原因很简单,无非是父母想生个儿子。结果老天偏偏不开眼,总是生不出他们所假想的男孩。当然,家里也留不了那么多丫头,有几个可能是送给别人了,这样可以躲避计划生育政策,但也有一个结果,就是除了当事人自己知道之外,外人并不能准确地说出她家究竟有几个女孩儿。
  生活就像校园里的那棵老树,即便有微分拂过,也都懒得动弹。几年之后,英子小学毕业了,没有继续上初中,那个班长也没有继续上初中,乡里的女孩子很多时都是为后面的男孩作为铺垫的。像对待任何一个普通的学生,那样一个女孩子除了疾病发作的那一刹那给我一丝惊恐之外,我没有其他与之相关的记忆。
  后来竟然见过她一次,能让我记住她的还是那个磨人的癫痫病。
  那次我在另外一个学校组织了一次文艺活动,地点设在户外。当时现场很热闹,来了很多周边的群众。正当节目演到酣处,忽然听到有人喊:“不好了,有人昏倒了!”,我到后台一看,一个女青年倒在地上,我一眼就能认出了是她,只不过因为长年服药,她已经相当地胖了,看身形至少二十多岁,而当时应该是在十七八的样子。
  和先前一样,和她一道的人把她扶了起来,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她又恢复了神志,对刚刚发生的一切,可能有些感觉,两个眼角依然垂着长长的一串眼泪。
  节目照常进行,我依然在忙活,那个插曲没有给演出带来任何负面的东西,她也和她的同伴们继续着各己的欣赏。
  曲终人散之后,我一个人静了一会儿,开始梳理了自己。毕竟那个学校我已经出来好几年了,我在那儿也算教了一批学生,他们现在长大了吗?都在干着什么!这个丫头的出现,让我心里有些沉重,我开始在那一刹那为她的未来担忧。
  那时我是老师不假,但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和我的那一批孩子年龄比较接近,都是七零后的孩子。我的幸运在于我家只有姐弟俩人,父母很注意细节,对我和姐姐刻意地一视同仁,所以我们在家谁都不觉得自己是多余的,而他们显然不是。
  他们当中很多孩子书念得很,然后就是外出打工或学手艺,在不懂社会的时候却过早地融入社会,最终许多而又被社会轻蔑地拒之门外。有些女孩子外出做保姆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还有的男孩子在腰杆还没有挺直的时候就被扁担或机械再次压回,两三年一过就变成了小老头的模样,然后迅速地结婚生子,刻板地重演着曾经发生在他们这一代自己身上的故事。过着平凡的日子,守望者波澜不惊的生活。
  我曾经最为得意的学生后来因为参与了一次抢劫事件,被注射死亡,当时他不过二十来岁,我始终不信,但那竟然就是事实。
  他的过早离去让我过早的教书生涯多了一层暗灰色,我开始觉得残缺是一种宿命,在残缺面前,我们很茫然、很无助。没有人会告诉我们这是为什么?
  我不再为他们没有获得什么功成名就而过多可惜,在这个世界上,能平平淡淡地走好一生不失为一种福祉。
  比如那个过早离世的孩子,是什么样的心魔作祟让他在那一刹那成为魔鬼,只要他还站在我的面前,我会高兴许多许多。可是这可能吗?
  还有对于那些先天不足的孩子,比如英子,平凡都是一种奢望,她能够平凡得了吗?
  我问了一下送照片的人,和她是什么关系。那人是她的公公,她说她媳妇是个废人,原来就是精神病,现在眼睛也坏了,然后就是深深的叹息,不仅仅是悲凉,还有绝望。
  我继续了我的沉默,挥挥手让她的公公回去了,不断地翻着剩下的证件,一共有五六本,要么是残疾,要么就是低保家庭,要么就是重大疾病致贫的,而且这些都是我们周边的家庭,我仔细想想,都还能对的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开始满足于我们的丰硕成果,我们得意于我们的速度。然而理性告诉我,这些成绩都是轻轻地除掉了一部分人的。对于他们而言,什么数据都是毫无意义的,除非与他们相关,比如政府本次对学前教育的善举,给他们提供资助,他们就会感激不已。
  也许,他们生活在边缘地带,可是边缘地带也是这个地球的一部分,在同一片蓝天之下,我们多么希望不再有所残缺啊,那岂不是——天残!
  临了,想起了辛弃疾的一句词:补天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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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本帖最后由 李兴文 于 2013-10-16 21:4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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